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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五个雨天和许多响晴薄日当中的一个

经典五加一的梗,私设有不少。

1、第一个雨天

昨夜齐铁嘴独立中庭夜观星象,天下大势虽然看不分明,看看天气总还是可以的。据他看来,明日傍晚应当有场疾雨。

第二天一大早阳光普照,齐铁嘴从巷口吃了碗豆腐花,又心情颇好的逛到香堂坐了一上午。吃过晌饭,扛着幡背着褡裢溜达到城隍庙出卦摊。

一下午大姑子小媳妇来了不少,求子求姻缘求家宅平安。投机倒把的商贾贩子也来了几位,求名求利求财源广进。这两种人在齐铁嘴眼里都是最好应付的,前者通常无大事只是求个心理安慰,后者讲究和气生财肯定不来找晦气。在齐铁嘴眼里比较麻烦的两种人,一是达官显贵来求延年益寿,二是命里有劫强求逢凶化吉,总而言之是要逆天改命的路数。而在齐铁嘴看来,最为麻烦一种人,要数当兵的。俗话说得好,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在他看来面对一个当兵的,简直比一个要来求荣华富贵长命百岁并且破掉克夫命格的寡妇还要难缠。

不远处有辆汽车停在路边,走下来一位军装笔挺,马靴锃亮的军爷。齐铁嘴暗自咋舌,不知道哪座小庙里请来了这位神仙。没等他惊讶完,车里又走下一位更加器宇不凡的军爷,齐铁嘴暗暗想到,刚刚那位算神仙的话,这位怎么也得是尊佛爷。

不巧的是,这尊佛爷不偏不倚的站到了他的卦摊前边。

齐铁嘴一天的好心情霎时间化作背后的鸡皮疙瘩,硬着头皮问道:“这位军爷打算求点什么啊?”

那尊佛爷的目光还停留在卦摊旁边的幡上,上面三个大字“一卦准”、五个小字“不准不要钱”。齐铁嘴吃不准这个当兵的是觉得他书法不错啊还是对上面的字不大满意,寻思着要不要见机赶紧撤,这位军爷忽然开口说道:“我不信命。”

齐铁嘴气的想抄起一把卦签抽他脸上,不信命跑卦摊干嘛来了?砸招牌来了?他脖子一梗:“命不由人信不信,大难临头该认还是得认。”

旁边那位神仙上前一步,似要来硬的,齐铁嘴还没来的及躲,那位佛爷就抬手拦住了神仙,轻飘飘的说了句:“无妨。”齐铁嘴心里暗笑,果然官大一级压死人啊。他这边惊魂甫定,那位佛爷又发话了:“你可以算什么?”

齐铁嘴嗤笑一声:“富贵姻缘易求,生死有命在天。”

那尊佛爷继续道:“倘若我也不信天呢?”

齐铁嘴一边着手收拾卦摊,一边说道:“不知军爷可愿意打一个赌?”

张启山面上不露声色,道:“如何?”

齐铁嘴将褡裢往肩上一甩,笑起来露出两颗尖尖虎牙,目光无比诚恳的盯着眼前的人,说道:“既然这位军爷话说出口,可敢在这里站到戌时?无论如何,不可躲闪。倒时老天自会给您一个答复。”说罢扛起旁边充当招牌的幡,也不管那人反应如何,径自大步流星的离去了。

酉时三刻,张启山站在原地,等来了一场豪雨兜头浇下。

 2、第二个雨天

张启山单刀赴会从日本人手里救下齐铁嘴,这是整个长沙都知道的事情。张大佛爷自此一战成名,收获一身新伤与风光。然而众所不知的是,齐铁嘴那段时间势头确实不旺,被日本人吊上房梁的伤刚养好没几天,又被逃窜到长沙的一伙流寇绑了去。

那天齐铁嘴正骑着小毛驴到乡下收租,也是那伙流寇不长眼,不识长沙九门齐八爷的名号,看齐铁嘴打扮的干干净净,以为哪个富家的少爷出来闲逛,不由分说就给绑了,准备让齐铁嘴找家里人要赎金。

齐铁嘴的家人早在他小时候就撒手而去,他可谓小半辈子仙人独行,堂口上倒是有两个小伙计,不过听到这事估计会吓得不轻。那贼人见齐铁嘴思来想去没拿定主意交赎金的条子该往谁那里递,贼人比划着打算剁他根手指头来吓唬吓唬这个一身白肉的书生。齐铁嘴看着那明晃晃的刀尖一阵眼晕,他命握在这伙亡命之徒手里倒不是不想找人来赎,他首先想到的是张大佛爷肯定不差这几个小钱,再说张启山顺手把土匪窝端了指不定还能收缴一笔。但是他实在是不敢让这几个贼到张府报信,这报信报到军府衙门里,他们还不得以为是自己耍他们,到时候恼羞成怒就大事不妙了。

最后在刀口底下,齐铁嘴决定这个救命信报到解府上去。他本指着解九爷心思缜密,收到消息肯定能随机应变。然而没成想,他平日也算乐善好施,结下了善缘。他出事的时候正好被一个佃户看见了,佃户没什么见识,但知道必须找九门的人来主事,而张大佛爷的名号是最响亮的而且张府也最好找,所以一来二去齐铁嘴被绑架的消息还是先传到了张启山的耳朵里。

张启山一来顾忌齐八爷的脸面,二来觉得到了长沙地界连九门都没打听清楚的土匪也成不了什么气候,所以只带了几个亲兵就低调的出发了。

结果证明,佛爷想岔了,土匪成不成气候两说,被抓的人除了齐八爷还有其他三四个,想带着这几个哭爹喊娘的公子哥悄无声息的离开似乎是不可能的。他原本打算带上齐铁嘴先走,日后再带兵来端了土匪窝,免得到时候土匪情急伤了人。现在看来,若只带走一个,其他几个人也活不了几时。

张启山先给齐铁嘴松了绑,其他几个人质见有人来救纷纷挣扎着示意求救,然而嘴被塞着只能发出吱吱呜呜的声音。张启山没着急松开其他几个人,盯着他们思考怎么能把这几个人带出去。这时候齐铁嘴在后边拽他衣角,张启山回头去看,齐铁嘴凑到他耳边压低了声音说,放火。

张启山想着一路过来里这里靠近林子,担心火势控制不住引起山火,就犹豫着没点头,齐铁嘴凑在他耳边继续说,今晚三更有雨,火烧不起来。

张启山略有些诧异的隔开点距离去看齐铁嘴,在破落窗户投过来的光下,齐铁嘴面容憔悴然而一双眼睛晶亮,嘴角扯着招牌似得笑容露出尖尖虎牙。

临近三更的时候起风了,张启山吩咐副官去找人接应,两个手下分别在这里两角点火,风势助长火势,火焰瞬间窜了起来。那伙贼人被忽然惊奇,又嚷着救火的,又嚷着看好人质的,一时间乱做一团,张启山安排另外两个亲兵同自己趁乱将几个人带到附近草丛里掩藏好。

几个土匪已经发现人质逃跑了,开始在四周搜索,火势也逐渐向周围蔓延开来,张启山他们所在的位置很快不是被土匪发现就是被火势湮没。其他几名人质此时有些慌乱想要站起来逃命,张启山心知他们一动就会暴露行踪,示意亲兵制住他们,又看向齐铁嘴,发现火光中齐铁嘴的面色有点苍白似乎是担心自己倘若判断失误会造成的后果。张启山手搭到齐铁嘴肩膀上轻轻按了几下,刚开始齐铁嘴一惊随即很快放松下来,对张启山比了个拇指,张启山忽然觉得自己的担心有点多余。时间此时过得如此缓慢,一行人只剩下漫长而艰难的等待。

终于,天空中一声闷雷炸响,大雨瓢泼而下,暂时压制住了火势。不多时,副官也带着途中碰到的解九爷的人赶来接应,所有危机都如预料一般进入到可控范围。剩下张启山一行人趴在草丛里,刚刚被火烤的汗迷了眼,现在又被大雨浇的睁不开眼。

这种生死场面对张启山来说司空见惯,然而齐铁嘴尽管近来被抓的熟门熟路,依旧不能平复下来,善后事宜处理好以后坐在汽车里面,还是一脸心有余悸。

按照张启山的印象,齐铁嘴应该是一个挺在意形象的人,从他一套衣服配一件围脖的穷讲究就能看出来。然而此时他一身连泥带水,头发不仅蓬乱,还夹杂了几根稻草在里面,可谓相当狼狈。

张启山道:“八爷不是能掐算天意吗?怎么自己也给算计进去了?”

齐铁嘴忿忿道:“这遭我受了不少罪,你还拿刚见面的事儿挤兑我,我替您心疼心疼老八得了。”

张启山伸手从齐铁嘴头发了摘了根稻草出来,笑道:“不劳八爷费心,张某自己来就好。”

 

3、第三个雨天

他们是午后进的斗,炸药炸开的一条通路。

 

齐铁嘴进去之前盯着天叹气,“我说佛爷”,他拉住张启山,“我看这天色不好怕是要下场大雨,天色骤变应是凶兆,咱们这贸然进斗可能会发生变故啊。”

 

张启山拂开齐铁嘴攒着他袖子的手,环顾了一下白惨惨的天,道:“那就速战速决。”

 

齐铁嘴念念叨叨的跟在张启山身后,掏出两张黄底朱砂字的符纸分别按在张启山的左右肩上。张启山瞥了一眼那两张不知所云的黄纸,最终没有揭下来。

 

斗内情况尚在控制范围,一路上大多机关经过千年尘封已经腐朽成齑不能造成威胁。从他们进斗到出去,仅过去了短短几个小时。然而出斗就是兜头迎面的大雨浇下来,目之所及白茫茫的一片。所幸这座汉墓地势较高,短时间内暴雨没有对墓室内部产生大的影响。

齐铁嘴在斗里撞伤了肩膀,出斗路上一直呻吟不断,此时被雨水浇着反而笑了,用好的那边肩膀撞了张启山一下,笑的露出两颗虎牙:“我说什么来着,天色骤变了吧?下暴雨了吧?”

张启山偏过头,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一眼,齐铁嘴习惯性的向后一缩不敢再说什么,低头跟着赶路。

雨有转小的趋势,然而山路崎岖湿滑,前来接应的张家亲兵安排他们暂住在山间一处农舍。

 

张启山此前行军日久惯于风餐露宿,简单擦洗之后准备熄灯睡觉。这时候忽然听到有人敲响房门,听这种毛毛躁躁的动静他就知道肯定不是训练有素的张家亲兵所为,果然齐铁嘴的声音在房门外试探着问:“佛爷?你睡了吗?”

 

张启山心道你这时候知道放轻声了,刚刚敲门可是精神的很啊。他想了一想,没有回话,直接打开房门,看见门外上身只披了见白色里衣的齐铁嘴手还悬在半空,面露尴尬的赔笑。张启山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问道:“你有什么事?”

 

齐铁嘴举起手里的细颈白瓷瓶冲他扬了扬,道:“后背有处伤够不着,劳烦佛爷帮我上点药?”

 

张启山闪到旁边放他进屋,齐铁嘴十分不见外的在屋里转了一圈,最后把药瓶放在桌上,找了张凳子坐下,冲着铺好的床铺努努嘴:“佛爷这是准备睡了?特意起来给我开门啊……”

 

张启山关上房门,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看着他道:“再废话你就滚回屋子睡觉。”

 

齐铁嘴连忙摇摇手示意自己闭嘴,果断扒了上身唯一一件遮挡,坐在桌子前眼观鼻,鼻观口,口关心。张启山拿过药瓶,习惯性凑到鼻子底下嗅了一下,跟常用的几种药不太一样,应该是齐铁嘴自己配的。

 

过了有一会儿,齐铁嘴似乎是困了,难得垂头安静的坐着,他平时多练口舌而疏于筋骨,身量略显单薄背脊苍白光洁,衬得左肩瘀痕狰狞可怖。张启山的手指沾着微凉的药膏在他伤口四周游走,有点感叹就是这么个贪生惜命的人却屡屡跟他墓里涉险。再仔细想来齐铁嘴真是个矛盾体,说话颠三倒四反复无常可为人左右逢源滴水不漏,自诩一介书生却终日嬉笑怒骂哪见半点风流蕴藉。张启山这么想着就抬眼望过去,从侧面瞥见齐铁嘴摘了玳瑁眼镜以后柔和的眉眼,和一抹艳色的唇。

 

窗外夜雨淅沥,四周静的可闻草虫微鸣,山果落地。张启山蓦然想起一句话,灯下观美人。

 

4、第四个雨天

九门提督的名声在长沙越来越响,齐铁嘴在九门行八,长沙道上人人都尊称一声八爷。俗话说的好,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何况齐八爷住的房子呢。所以这间房子跟着水涨船高,就被叫做齐府了。然而尽管昧着良心叫一声齐府,其实也还是老城区里边一间老宅,要跟同是九门宅邸的张府比起来简直就像掉在颗粒饱满的玉米底下的一颗干瘪玉米粒。不是没有人劝齐铁嘴另外购置一处宅子,然而齐铁嘴听了十分不乐意,说这是祖传的老宅,风水宝地,可不能搬。当然这都是对外人的说法,每到梅雨时节,阴雨绵绵不断的浸透这间老宅的墙皮时,齐铁嘴都会诗性大发,边吟诗还边给注解呢。

“什么‘黄梅时节家家雨’,可不是家家下雨吗,屋外面小雨,屋里大雨!”

这天吃过晌饭,张启山到香堂找齐铁嘴扑了个空,直接登门造访了齐府。齐府这颗干瘪玉米粒隐藏在众多曲折胡同的最深处,汽车开不进来,张启山只能撑着伞一路步行进去。幽长的青石板路两旁紫阳花开正盛,张启山踏着淡紫色的花瓣寻路而来,隔着院墙就听见齐铁嘴嚷嚷“黄梅时节家家雨……”可实在不像念诗的样子。

齐铁嘴也听见军靴嗒嗒的声音,立马住了口,赶着往门外看来者何人,还没转过院门,就听

张大佛爷道:“诗不错,八爷怎么不嚷嚷了?”

当天齐铁嘴锁了府门,被张启山请到张府小叙。然而齐铁嘴到张府上坐了一盏茶功夫都没有,佛爷又被请走说是司令部有要事相商,张大佛爷临走之前交代让齐铁嘴没什么事就先在张府歇着。齐铁嘴对张府可谓熟门熟路,摸到惯常住的那间客房,看见新鲜果盘还顺便扒了两个橘子,心道张府就是财大气粗。

之后直到用过晚饭,张启山也没回来。齐铁嘴吃的满嘴油光心情愉悦,决定今晚留宿张府不回去受那潮湿老房子的闷气。晚些时候他自己在客房里溜达着消食,听着外面雨声又密了起来,倍感无聊,于是继续开始吟诗:“黄梅时节家家雨,青草池塘呱呱呱……”

“你这诗倒是念得别具一格”张启山一身雨气从外面走进来,面颊微红,眼中光彩奕奕,像是喝了酒的模样。

齐铁嘴心虚的对着张启山抱拳拱手,道:“让佛爷见笑了,老八这是饭后娱兴之作,哪受得起佛爷您称赞。”

张启山走进房内找了张凳子坐下,顺手端起齐铁嘴搁在桌上的一盏残茶,饮了一口,对齐铁嘴道:“我听着还不错,你念完吧。”

齐铁嘴被他盯得有些不太自在,忽然想起白日里张启山执着一把素面紫竹伞,立在微雨花前,也是这样笑吟吟的看着他。

一川烟草、满城风絮的时节,潮湿的雨天像晦涩的心情一样让人无可奈何。沙沙的雨声透过窗纱,齐铁嘴轻轻开口,有约不来过夜半,闲敲棋子落灯花。

 

5、第五个雨天

铅灰色的雨云堆叠着,天空层层压低,冻雨丝丝缕缕弥散,像是一张阴沉的大网将长沙城笼罩其中。这是张启山在长沙度过的第十三个冬天①。他偶尔会想起东北的冬天,飘扬的大雪冰封千里,瑟瑟北风吹过冻得双颊通红而一派爽快。这里草木的枝叶大多不会凋零,即使是隆冬季节,披挂霜雪或者裹满灰尘也一直绿着,绿的很是疲倦。

这时候日本人节节逼近,张启山困守孤城。明眼人已经开始着手给自己安排后路,其中就包括齐铁嘴。他的退路是抛下声名荣华远渡重洋,同时也远离战火硝烟生灵涂炭。他和九门的诸友一一道别也明里暗里劝过他们此时抽身而退,因为要躲得不只是一时战乱之苦更是日后的血光之灾。多少年以后老友逝去,垂垂老矣狗五爷还在跟孙子感叹,当年九门齐八爷算十卦有五卦靠蒙,实际他看得比谁都清楚。

但时至齐铁嘴离开长沙的前一天,他都未与张启山当面提过此事。他从没有觉得自己可以瞒得过手眼通天的张大佛爷,就像之前那些搬不上台面的小心思,他也不信张启山毫无知觉,但他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这天他撑着一把油纸伞来到张府,伞面上绘的是一截《清明上河图》,熙熙攘攘热热闹闹。其实齐铁嘴不喜欢这种雨天,阴冷潮湿的感觉就像坏心情一样能渗到骨头缝里。

张府门前两名亲兵将手里钢枪一抬挡住去路,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佛爷吩咐今日不见客。

齐铁嘴来张府多次从未一板一眼的通报,此时颇感新鲜,反问道:“我什么时候按照‘客’的礼数论过?”

亲兵表情依然没有松动,继续道,佛爷吩咐惊扰者就地处决!

齐铁嘴仔细打量二人,发现他们手里的枪并没上膛,于是冷笑一声:“我看谁敢拦我!”

说罢他丢开手上一纸不相干的热闹,纵身便往里闯,张府亲兵终究不敢枪毙齐八爷,只得紧紧跟在后边。一直等齐铁嘴闯到了张启山的卧房前,张副官出现拦住了他。张副官礼貌克制的再次传达了张启山不见客的命令,如果忽略他扯住了齐铁嘴的手腕,那一定更显得礼数周全。齐铁嘴本来见门口的亲兵并不敢真拦住他还思忖着有一线挣扎余地,此时看到张副官出面已经完全肯定张启山是故意不见他,然而今日他却很想试试叫醒这个装睡的人。

齐铁嘴甩开张副官的手,向后拢了拢被冷雨沾湿的头发,朗声道:“那老八就在这等到佛爷见客为止。”

说者有意,但不知屋里听得人是否入了心。张副官默默陪齐铁嘴站了一会儿后悄声离开了,单独的别院里此时只剩下两个人。门外的齐铁嘴看着面前紧闭的房门,甚至能想象出里面的人靠坐在长沙发上,以手撑着额头凝神思索的模样。他在离开前执着的想见张启山一次,可能说服不了张启山跟一起他离开,但若张启山能够说出一句挽留的话,他定然会留下与他宠辱相偕、休戚与共。他一生少有执念,此次却执迷不悟。

齐铁嘴站在门廊下,置身雨水中,而仿若不觉。他一身绛紫色的长衫被雨水打湿颜色愈发浓重,笔直而突兀的站在初冬时节满院不合时宜的惨绿当中。他敛起嬉笑怒骂的轻佻神色,收起前半生依仗的罗盘八卦,生平第一次不去揣测朦胧晦涩的天意,只是站在那里旁观着命运在最后关头会给他怎样的裁决。虽然他甚至没有见到张启山一面,但这或许是在长期以来种种暧昧不明,你来我往百般试探中他们靠的最近的一次。他在等待面前朱漆雕花的房门敞开两边,更像是等待着死水荒渡能有一艘渡他的船。

民国三十二年,长沙城入冬后的第一场雨,从头天傍晚一直下到隔天寂寂深夜,绵密冻雨冷若钢针,无声扎进惶惶人心里。

 

6、许多响晴薄日当中的一个

民国三十三年,长沙陷落。从此生涯,分开两段。前半生位列长沙九门,意气少年挚友在侧,一时风光无限。后半世异国辗转闲云野鹤,人人只当他是一个长胡子的东方老头,须眉皆白笑口常开,芝麻尖似的小事在他嘴里能扯出上下几千年的渊源,天大的事情落在他眼底又仿佛不过弹指一挥间。

时过境迁,齐铁嘴故国重游,谁成想故人过旧地,而今再入张府,竟然要掏钱买门票。他冲着周围叽叽喳喳的游客摇头晃脑,感叹张启山一辈子不好热闹,哪能想到张府有朝一日混乱至此。一路往里走下去,他吃过莲藕猪蹄的饭厅,长期借住的客房,后院里一塘碧绿莲叶拥着开的亭亭玉立的荷花,竟不识是否还是当年那池。

祠堂门口立着块丈高石碑,看石料碑也就是最近五年以内立的。他想着石碑上无非歌功颂德的废话,简直跟墓里铭文一样算不得数。然而齐铁嘴转身离开之前,瞥见身后一个青年生的颇为眼熟。他留心观察,那青年正扯着另外一个神色淡漠的青年说话,仔细听来言语间似乎有点不太满意,说这就张大佛爷的生平啊?爷爷笔记里面比这干货可多!

他盯着看了会儿那副依稀故人的眉眼,又注意到旁边那个青年不同寻常的右手,顺着手想上望过去发现那个青年也在打量他。齐铁嘴没有一点被抓个正着的自觉,反而笑呵呵走上前去搭讪,两位留步,老夫看你们面有福相,想不想算上一卦啊?

吴邪观察着面前这个穿着花衬衫带圆圆墨镜的长胡子老头,完全不相信这种人能会算卦。他看旁边张起灵若有所思的盯着眼前怪异的老头,担心小哥刚回来就被江湖骗子拐了去,赶紧推了一下张起灵,说小哥咱赶紧走吧,我爷爷说当年九门神算齐八爷十卦都不一定能蒙上一半……

吴邪不知道是自己的错觉,还是张起灵真的对这个稀奇古怪的老头点头致意,然而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张起灵已经率先转身离去,他赶紧一叠声叫着“小哥等等我”追了过去。

齐铁嘴远远目送两人的背影在人群中消失,这是他们那代人的后生,看上去过得不错。当年张启山肩上要担的家国天下,也无非就是为后生们留一个太平的河山,让他们能够在这片土地上,有尊严的,安康的生活下去,拥有追求自己所求的机会,拥有自由的爱与被爱的权利。

午后的阳光温暖和煦,这是这栋宅子一百多年来迎接的无数响晴薄日当中的一个。齐铁嘴远道而来,而今立在那两扇朱漆金铆的大门外面,再次回望门内来来往往的过客。或许有一天他还会回到这里,就像几十年前他离开时候发的愿望。也或许等他再回来,已经是一捧骨灰而已。但他知道自己永远会记得自己生命中曾经有的一段传奇,记得生命里曾经经过的一个人。

 ——THE END——

 

 

①查了下张启山1931年到长沙,第四场雨设定民国三十二年,也就是1943年,张启山来长沙的第十三年。晴天里面民国三十三年,也就是1944年,长沙陷落。

 

最后说一下,我个人没觉得这文虐,只有写第五场雨时候有点唏嘘。张启山不见齐铁嘴,大概是想自己必然会留守长沙,但是不想齐铁嘴陪他留下来送死,所以坚决不见。其余的故事应该还算欢脱,私心还让小哥和吴邪来串场,当然逻辑什么的就不要在意了。今天比较困了,明天抓虫,错字什么的我尽快纠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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